崎峻军史周刊
在20世纪初叶的那场大战中，在南英格兰的夜空中，简陋但灵活的“风筝”一次次将那个时代最精密的工业作品打成巨大的火把。阿芙罗、维克斯或是索普维斯出品的帆布木头架子——对于地面上的观战者来说并不重要——与齐柏林制造的那些庞然大物的作战，使人联想到圣乔治屠龙的民间传说。到了下一场大战，这一幕的双方互换了角色。在引擎轰鸣中，德军双发夜间战斗机的飞行员谨慎地驾驶着飞机，雷达操纵员则紧张地注视着显像管……漫画《银翼公爵》中描述的夜间空战只是欧洲空中战争拼图的一块碎片，然而在德国空军对抗盟国夜间空袭的漫长岁月中，从战争之初到战争结束，单座夜间战斗机也留下了自己的痕迹，驾驭它们的飞行员孤身一人爬入座舱，寻找夜色中的入侵者，但他们的故事却被“夜战亲王”或“圣特隆死神”的光芒掩盖着。
（“夜战亲王”是指海因里希·祖·夏彦-维特根斯坦因少校，德国空军三号夜战王牌，夜战战绩83架；“圣隆特死神”是指海因茨-沃尔夫冈·施瑙费尔少校，德国空军头号夜战王牌，夜战战绩121架；上述两位王牌均驾驶双发夜间战斗机——编者注）
摸摸
纳粹们觉得他们谁都能炸，谁都炸不到他们。在鹿特丹、伦敦和华沙，他们将这个幼稚的理论付诸实践。他们送出的，现在要加倍送回去了！
——阿瑟·哈里斯爵士，英国空军元帅
在二战爆发前的1939年5月，以一战空战英雄里希特霍芬命名的德国空军JG 2联队加入了第10中队，编号10（N）/JG 2，N为德语Nacht（夜间）的首字母，表示这个新中队为夜战中队。9月开战后，原10（N）/LG 2（第2教导联队）改编为11（N）/JG 2，著名的JG 26“施拉格特”联队也组建了第10夜战中队，指挥官是后来JG 52联队的著名王牌约翰内斯·施坦因霍夫。12月，10（N）/JG 26改编为12（N）/JG 2，上述三个夜战中队组成了德国空军第一个夜战大队：JG 2联队第4大队，编号IV（N）/JG 2。同时，JG 72也组建了第10中队。在战争初期，夜战部队驻扎在德国北部，保卫威廉港和赫尔戈兰湾等地的海军基地。
对于夜战部队而言，在卡琳庄园内享受奢华生活的赫尔曼·戈林起初是一位吝啬的老总，N字头中队只能暂时装备阿拉多Ar 68战斗机，这种1936年装备的双翼战斗机的设计目标是取代亨克尔He 51，最大速度只有330公里/小时，安装一台Jumo210或BMW VI型引擎，武器为2挺MG 17型7.92毫米机枪，在战争爆发时早已落伍。
■ 10(N)/JG 72的Ar 68F-1，奥德海姆/海尔布隆,1939年9月。.注意该机加装的消焰排气管。这架Ar 68上部仍然保留黑绿/深绿（RLM70/71）的早期战斗机折线迷彩，下部重新涂装黑色，N+数字是早期单座夜战机的标准编号方式。
■ 10(N)/JG72中队标志——黑桃A上的猫头鹰，JG 72人员来自原II/JG 53，他们沿用了著名的“Pik-A”队徽，一些资料误将其称为10(N)/JG 53。10(N)/JG 2的队徽与之相似，但猫头鹰抓的是一段树枝。
■ 一架摔毁的Ar 68，属于某夜战单位，摄于1940年，涂装似乎改为灰绿/深绿的RLM71/02。
随着昼间战斗机部队的装备更新，夜战中队逐渐接收被替换下来的Bf 109D战斗机。德国空军首个得到确认的夜间战果是在1940年4月20日至21日夜间取得的，来自IV(N)/JG 2的威利·施马勒军士长于21日0时45分在克雷尔谢姆上空击落一架英国皇家空军第218中队的费尔雷战斗式，该机在侦察美因茨和达姆施塔特途中被击落，3人机组中2人阵亡。
“如果有一架敌人的轰炸机飞到德国上空，我就不叫赫尔曼·戈林了，而叫迈耶（Meier，犹太人常用姓氏）”——空军总司令的承诺就像“X你妈”一样，常说出口却无法实现。尽管战争初期的夜间空袭损害甚微，感到威望扫地的帝国元帅仍然在1940年6月26日的会议上决定建立夜间战斗机联队， NJG 1联队的首任指挥官是原ZG 1联队的沃尔夫冈·法尔克上尉，而通常联队长都是由中校或上校担任。基地设在门兴格拉德巴赫的IV(N)/JG 2成为NJG 1的第2大队，即II/NJG1，由于第2大队后来被双发战斗机占据，Bf 109们只能屈尊使用第3大队的番号，即III/NJG1。
■ 11(N)/JG 2的一架Bf 109D，摄于1940年5月挪威奥斯陆福内布机场，注意机身的涂装样式。
相比第1、2大队配备多人机组的Bf 110，单座的Bf 109在黑夜中依靠地面引导发现并攻击敌机的难度更大，但是第8中队的弗里茨·弗尔斯特上士幸运地在7月9日凌晨2时50分在赫尔戈兰湾上空击落了一架肖特-斯特林轰炸机，这是NJG 1的第一个战果。
在NJG 1组建之初，采取攻势防御，Bf 110奉命飞越海峡到英格兰堵门，将英军夜航轰炸机消灭在起降阶段，而III/NJG1的Bf 109只能作为要地防空单位。显然单座机的飞行员在进行夜间飞行时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雷达或红外指示器，即使单座战斗机能够安装这些夜航设备，部分单座夜间战斗机安装PeilG IV型无线电定向系统，以强化与地面指挥系统的配合。雷达、探照灯、高射炮和夜间战斗机组成的防空网络看起来精密而稳固，至少在战争初期是这样的。第3大队的第二次胜利要等到1941年3月13日，汉斯·沃勒尔中尉在诺德豪恩上空击落了一架汉德利-佩季式轰炸机。至1941年4月10日，夜战部队取得了100次空战胜利，只有4次由单座战斗机获得。
■ Bf 109D交付夜战部队时为标准的RLM70/71/65折线迷彩，但前线部队将机腹色延伸至机身上部，并以RLM02灰绿覆盖双绿迷彩色之一。这架N+9将螺旋桨整流罩也涂上RLM65，注意后方4号机迷彩分割线位置有所不同。
■ Bf 109D-1，11(N)/JG 2，1940年挪威。该机的RLM70/02/65涂装只在1940年春季短暂出现，注意排气管上方的遮焰板。
1941年末，一些夜战机组发现全黑色涂装反而是夜战隐蔽性最差的涂装方式。即使最暗的黑夜也会有一些光照，这样全黑色的机体在较明亮的背景里会格外显眼，反而增强了飞机与周围环境的对比。无论在阴暗或者有月光，甚至晴朗的夜间，浅色涂装会将非直射的光线反射出去，这种漫反射效果使得机体轮廓融入天空背景，但如果被月光或探照灯光直接照射，以及在黄昏和黎明时分，浅色涂装的反射会比背景更亮。尽管如此，机组坐在浅色涂装的飞机里，心里感觉总会比开一大黑家伙出去好些……
■ Bf 109E-4 G9+JV，1941年夏，杜塞尔多夫。同年春季起，夜间战斗机涂装改为全机RLM22黑色，关于四字符编码的颜色一直存在争议，按照涂装标准文件指示应为RLM77浅灰色，也有说法认为是红色。单机无线电呼号J明显较深，作者认为只有字母J为红色。机腹下透明整流罩内为PreiG IV定向装置。
■ Bf 109E G9+G？，座舱盖内防弹钢板拆除以改善视野。字母颜色较加油口黄色三角更深，“G9”可能为红色。
因此，从1942年初开始，夜战部队开始使用昼间战斗机常用的涂装方案RLM74/75/76，期间全黑色涂装仍然保留，直到1943年。实际上夜战部队的Bf 110的涂装式样非常复杂多样，这个话题并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暂且不表。夜战部队的元老之一京特·拉杜施少校支持浅色涂装方案，但很多飞行员并不信服。拉杜施于是安排了一次模拟交战，他驾驶一架全RLM76涂装的Do 217，对阵汉斯-约阿希姆·雅布斯上尉驾驶的一架全黑色Ju 88，两名实力相当的飞行员在模拟交战中上演了一边倒的一幕：拉杜施的道尼尔可以悄无声息地发动攻击，而在交换位置后，雅布斯困惑地发现“只有在快撞上时”才能发现对方。有趣的是，在试验过橄榄褐、中灰和消光黑色涂装后，美国陆航的夜战部队却认为亮光黑色的隐蔽效果最好，并将这一涂装从战时一直沿用到战后。
回归正题，在东线北部战区，苏军自1942年1月起沿着沃尔霍夫河发动了大规模攻势，包围列宁格勒的德军一度陷入危机。到了6月份，著名的JG 54“绿心”联队取得了若干夜间战绩，此时距离“巴巴罗萨”行动前夕单座夜间战斗机“声称”取得了四个战果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苏联空军飞机在夜间频繁出动，试图支援和补给地面上受到重重压力的友军， III/JG 54的飞行员们收人头的机会来了。
在列宁格勒空域的夜战没有雷达和探照灯，但苏联北部地区的夏天比较明亮。驻扎在西维尔斯卡亚的8/JG 54在6月7/8日夜拿下了开门红，京特·芬克中尉在45分钟内打下了4架波利卡波夫R-5轻型轰炸机，一周之内他又打下了5架轰炸机和2架运输机，总战绩上升到11架。III/JG 54指挥官莱茵哈德·塞勒尔在月末报告当月夜战战绩为16架，他的副官埃尔文·雷考夫在6月22日晚上不到一小时内击落了6架R-5成为大队夜间单次出动战绩最高者。尽管如此，苏联飞机的夜间空袭和敌后空投仍然不断。8月间，已经是公认的夜战专家的法尔克受命去东线调查，他自南到北走访了所有东线战斗机部队，最后得出结论，只能靠当地部队自己解决夜间防空问题，部署在西线的夜战部队并不适合东线战场的环境。
■ 雷考夫驾驶的Bf 109F-4，1942年6月，西维尔斯卡亚。在6月22日前他只有一个夜间战绩，50分钟后变成了7个…该机同样有JG 54独具的东线迷彩，上部使用各种绿色涂装。座舱侧面同时有联队绿心标识和III大队标识，机头的盾章是雷考夫家乡安斯巴赫的城徽。
■ 1931年装备苏联空军部队的R-5轻型轰炸机，时速仅228公里，一旦被德军战斗机发现很难逃脱。
野猪
汉堡发生的事情史无前例，即使我们空袭英国时也未能如此，沉重地打击了国民的士气。如果再不立即击退不分昼夜的可怕袭击，德国的状况就面临着严重的威胁！
——埃伯哈德·米尔希，德国空军元帅，1943年7月
KG 30轰炸机联队第3大队指挥官哈约·赫尔曼少校在1942年夏季调至柏林后从事技战术研究，他清醒认识到德军与英美盟军的数量差距，而他的解决方案就是物尽其用——单引擎战斗机只要组织得当、技术保障有力，人员训练到位，一样可以在夜战中发挥作用。
■ “野猪”部队的创始人哈约·赫尔曼少校（1913-2010），他来自轰炸机部队，在1943年提出“野猪”战术。作为轰炸机飞行员，赫尔曼出击320次，击沉12艘商船；作为战斗机飞行员，他执行了超过50次夜间截击任务，宣称击落9架英军轰炸机。
赫尔曼身体力行，搞来一架单发战斗机和一架He 111来验证他的战术，证明了结合地面探照灯作战的可行性，但空军高层拒绝了限制高射炮最大射高的提议。在首次实战测试中，赫尔曼驾机爬升到11000米，看到下方2000米处的一架“蚊”式战斗机在探照灯光下无处遁形，但他没能打下这只蚊子。在回到机场后，赫尔曼发现座机被打出一个大洞——那是德国高射炮弹的杰作，探照灯光是不会分辨敌我的——赫尔曼严令地勤人员不得泄露这枚近失弹的存在。赫尔曼在米尔希主持的会议上提及了这次拦截，夜战总监卡姆胡贝尔将军认为单引擎战斗机配合探照灯的战术是不实用的，但战斗机总监加兰德支持赫尔曼的想法，并保证给他更多的战斗机来验证新战术。
■ 这幅画作展现了执行夜间截击任务的Fw 190攻击英军轰炸机的场面，所谓“野猪”战术即单座单发战斗机在地面照明的协助下发现目标并实施攻击，其优点在于能够摆脱对雷达引导的依赖，当时德军的雷达系统受到盟军干扰，近乎瘫痪。
在征召了若干志愿者后，赫尔曼突击队等待着实战机会。在另一次会议上，高炮总监胡伯特·维斯上将再次拒绝实施射高限制：700门大口径高炮给几架战斗机让路？在激烈的争吵中一名上校称赫尔曼的战术为Wilde Sau，在德语中是野猪的意思，也意味着莽撞和有勇无谋，结果这个带有污蔑性的词汇反而误打误撞成了这支部队的名字。
终于，驻防鲁尔区的第4高炮师同意将射高调整到5500米。1943年7月3日晚间，赫尔曼带着他的“野猪”们在6000～7000米高度等待英国人，但轰炸机的目标是科隆，那是第7高炮师的防区，赫尔曼顾不得那么多了，带队杀奔而去。弗雷德里希-卡尔·穆勒首开记录，打下一架哈利法克斯。两分钟后，赫尔曼又打下了一架兰开斯特。“野猪”们共计打下了12架飞机，高炮部队声称取得了同样的战绩，两方报告的击落敌机方位完全相同，最终上级决定各分功一半。
■ 弗雷德里希-卡尔·穆勒被同僚叫作“鼻子穆勒”（Nasen Müller），战前是汉莎航空的飞行员，1943年7月3日夜间取得第一个战绩，后加入JG 300，末期指挥NJG 11，总战绩为30架。
戈林听取了赫尔曼的报告后大喜过望，下令组建JG 300“野猪”联队，由赫尔曼任联队长，下属的三个大队分别驻扎在波恩-汉格拉尔、莱茵（II/JG 1的Fw190驻地）和奥尔登堡（III/JG 11的Bf 109驻地），后两座机场是昼间战斗机基地，正好在夜间归“野猪”们使用。赫尔曼预计到9月末，JG 300在得到充分训练后可以取得与双发机夜战联队相当的战果，但皇家空军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
■ “野猪”部队的猪头徽标。
7月24日汉堡大轰炸的火焰风暴震惊了纳粹高层，戈林深知元首愤怒的后果，下令JG 300立即做好出战准备。三周之后，佩内明德成为哈里斯爵士的下一个目标。拦截失败的前因后果在此不再详述，只有大概30架战斗机飞到了正确位置，穆勒打下了两架兰开斯特，但于事无补。至8月底，JG 300号称击落了200架敌机，而依靠雷达引导的传统夜战机只有48个战绩。
■ Bf 109G-6，3/JG 300，上部RLM76浅蓝上涂RLM75紫罗兰灰折线条纹，下部黑色。JG 300的飞机一般在后机身有红色识别带，并非“帝国保卫战”识别带。
传统夜战联队的失败促使戈林将卡姆胡贝尔解职。9月26日，戈林下令再组建两个“野猪”联队，JG 301和JG 302分别被部署在巴伐利亚和勃兰登堡，实际上每个联队只编有一个大队。赫尔曼的野猪战术在德国夜间防空战中风光一时，这显然让驾驶双发夜战机的老鸟们感到很不爽，顺便说一句，同期德国空军将同期开发的无线电引导拦截技术称为Zähme Sau——家猪，很有一些针锋相对的味道。
■ 3/JG 300的另一架 Bf 109G-6，摄于1943年秋，机徽机号等识别标识都被大幅弱化，垂尾卐字徽甚至直接用黑色喷掉，方向舵也喷涂深色块。
■ 3/JG 300的”黄色15”号Bf 109G-6/R6，1943年秋，可见机体下表面涂绘，机身侧面的铁十字标志也进行了低可视度处理。
不过，“野猪”联队的辉煌只是昙花一现，毕竟在夜间驾驶单座战斗机是极有难度的，借助探照灯和地面火光发现目标也不是很容易，更为重要的是德国空军中熟悉仪表飞行的老手已经非常稀少了，加上恶劣的天气导致“野猪”联队的作战效率在1943年底急剧下降，而损失率上升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与之相对，获得新型机载雷达和斜射炮系统的双发夜战机重新夺回了夜战的主动权，给英国皇家空军以重创。从1944年初起，“野猪”联队逐渐转而执行昼间拦截任务。1944年2月，I/JG302曾短暂调往芬兰前线。
■ 属于JG 301的一架Bf 109G-6，摄于1943年秋，在排气管上加装了遮焰板。
■ 1/JG 302“红色29”号的涂装是最吸引人的Bf 109涂装之一，本照片拍摄于芬兰马尔米，国外爱好者重新上色。在1944年初，夜间战斗机右翼下涂黑色以便高炮识别，不久因效果不佳而取消。
未完待续······